规矩（怀旧微型小说-大学毕业那年 经过一番活动 我去了县府办）

作者 云樵

大学毕业那年，经过一番活动，我去了人人羡慕的县府办，也就是县政府办公室。我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抄抄写写那些活儿自然不在话下。很快，我就适应了办公室的生活。

一次，县府办主任老杨带着我去赵县长那里汇报工作。进了县长办公室，赵县长热情地招呼我和老杨坐下。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树桩似的站着，不敢坐。老杨扯了扯我的袖子，暗示我坐下。于是，我就和老杨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在领导面前坐沙发是有学问的，这些学问我当然知道。在领导面前坐沙发只能坐半个屁股，不能坐满，更不能靠在沙发背上，那样是对领导的不尊重，领导会不高兴的。所以，当看到老杨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一脸谦恭的时候，我也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上身微微前倾，做出随时聆听领导重要指示的姿势。老杨瞄了我一眼，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

汇报很顺利，赵县长对县府办的工作挺满意。结束时，赵县长笑容可掬地送我们出办公室。我看见老杨是一边哈着腰说“县长留步，县长留步”，一边倒退着身子出去的。到了办公室门口，我朝赵县长伸出右手，说:“县长您忙，我们走了!”赵县长犹豫了一下，然后跟我轻轻握了握手。

到了县府办，老杨一改在县长办公室的谦恭，非常严肃地批评我:“张三，你还懂不懂规矩，啊?”

我被老杨批得一头雾水，就说:“怎么了，杨主任，有啥不妥吗?”

老杨说:“怎么了?人家赵县长没跟你握手，你却自作主张跟赵县长握手。到底是你大，还是县长大?领导没有跟你握手，你就不要乱伸手，这是机关的规矩，记住没有?”

原来如此，我忙说记住了记住了。有了这次教训，再碰到领导，我就不敢主动跟他们握手了。

两个月后，县里开招商会。招商会由县招商局主持，具体日程归县府办安排。

应邀来参加会议的都是企业家，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个个戴金表，开豪车。会议期间，我对企业家们笑脸相迎，点头哈腰，热情接待，周到服务，就是不跟他们握手，连座谈会上都是只坐半个屁股。

会议结束后，老杨又非常严肃地批评我:“张三，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

我再次被老杨批得一头雾水:“又怎么了，杨主任，我哪儿做得不对了吗?”

老杨说:“又怎么了?招商会是县政府召开的，那么，我们就是主人，与会的企业家就是客人。作为主人，你为什么不跟客人们握手?你不跟客人们握手，人家就会认为我们没有诚意，是在走过场。另外，有人反映你在企业家们面前点头哈腰，一脸媚笑，开座谈会时半个屁股挂在沙发上，哪里像个政府官员，简直就是资本家的‘乏走狗’。你说，你这不是在损害我们政府的形象吗?”骂完之后，老杨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第二年冬天，县里换届。老杨荣升副县长，在老杨的大力举荐下，我顺利当上县府办主任，而赵县长却退居二线。赵县长退居二线没多久就生病了，还住进了医院。

那天，老杨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老杨说:“赵县长长期担任领导工作，为我县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现在退居二线，水土不服，有些不适应，生点儿小病也很正常。你们政府办去医院探望一下，务必把县政府对老同志的关怀带过去!”

说完，老杨跟我交代了看望赵县长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带什么礼品，见面说哪些话，政府办哪些人员随同前往，等等。

我将老杨的话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本上。最后，我问了老杨一个问题。

当时，我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腰板挺直，一脸谦恭。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副县长，有个问题我还要向您请示一下，可以吗?”

老杨说:“什么问题，你讲!”

我继续小心翼翼地问道:“去看赵县长的时候，我敢不敢主动地跟他握手?”

老杨一听，笑了:“张主任，你是不是真的不懂规矩?赵县长在位的时候，他是县长。现在，赵县长退居二线，那他就是普通干部。你是现职政府办主任，正科级领导。对于普通干部，你想怎么握都可以!”

原载 2016年5月5日《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