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瓣

茶是老的香 作者 李玉梅 金绍林端起茶壶 我以为他要给我倒一杯茶

来源:拏云志 发布:刘小爱 33

茶是老的香

作者 李玉梅

金绍林端起茶壶,我以为他要给我倒一杯茶,忙微微欠了欠身以示谢意,孰料他对准壶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转眼之间,一壶葡萄酒色的酽茶就下了肚,他还很响亮地吧嗒了一下嘴,算是回了个味儿。接着,他把茶壶蓄满水,放置一旁,等待茶汤再次浓郁香醇;之后,又往烟灰缸里倒了一点水,不失礼貌地征询我的意见:“我可以抽烟吧!”

采访金绍林是在武汉的盛夏。7月的武汉,正是暑气正盛的时候。

金绍林浓眉大眼,尤其是两道黑森林一样的眉毛,列兵似的威风凛凛地为眼睛站岗,稍微皱一下眉,便活脱脱是尊不怒自威的金刚。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也开着窗户。金绍林说那样能使室内形成一个微正压环境,对身体有益。说着,他还用手比画了一个空气流动的动态示意图,从那里到这里再到那里,让我瞬间忆起高中地理课上不苟言笑的老师板书的大气洋流示意图,顿觉头皮一紧。1961年9月出生的金绍林,还有两个月就要办理退休手续了。他既没有即将告别职场的失落,也没有即将投入新生活的期待与雀跃。

金绍林比尹正来小4岁,但他们是湖北省电力学校发配电及电力系统专业的同班同学,都是19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金榜题名的幸运儿。

金绍林的高中同届同学中只有3个人鲤鱼跃了龙门,分别考取了华中农业大学、武汉卫生学校和湖北省电力学校。1980年,金绍林与尹正来一起毕业,一起被分配到武汉超高压工区,从同学变成了同事。其实最初分配单位的时候,金绍林暗中去找过班主任,热切地表达了自己想去葛洲坝水电站工作的人生梦想。那个时候,学生的分配去向已经大致确定。在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金绍林放弃了最初的想法,服从了就业分配。这个时候,金绍林与尹正来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在短暂的交汇之后又重新分离。金绍林主动申请去了有“中华第一站”美誉的凤凰山变电站,尹正来则从事了输电线路的运行维护。

对于凤凰山变电站的感情,金绍林是炽热而持久的,那是一种融在血液里,镶嵌在生命肌理中,全然无法剥离的大爱。彼时的凤凰山变电站还是一片建设中的工地。金绍林与变电站的同事住在工地一侧的活动板房里,施工单位则比他们更加艰苦,住的是简易的草棚子。

“有一天晚上,我的一个同事觉得自己的枕头老是动,顺手一摸,又凉又滑,同事觉得不对劲,一掀枕头,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道会是……”

对于那个浑身斑点与花纹的长腰动物,连说出它的名字对我而言都是困难的。第一次阅读作家周晓枫的散文《斑纹》时,同样是一个暑气繁盛的夏日,当读到“著名的长腰,为了标明逶迤的长度。它省略四肢,只生出用以装饰的头与尾。这是最简约的设计,几乎躯体的每一部分都相仿。无论静止还是游动,斑纹加重了观察者的视觉混乱。

密布全身的鳞片组成斑斓的图案,一条蛇,夸耀用心险恶的美。”我遍体生寒,眼瞅着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隆起在一根根细软的汗毛根部。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敢大放厥词说自己不怕蛇。

“对,一条蛇!还是一条三角头的毒蛇。幸亏发现及时,没有咬伤人。”金绍林的眼神飘忽,历经世事变幻的人大都会有这个特质,思绪会在很大的时间或空间范围内来回切换。记忆力好的人会思路清晰、逻辑分明,往事历历在目;反之则会记忆混乱、变形,甚至会修改记忆。金绍林觉得自己是前者。

一座变电站的建设,作为乙方不能只在最后交付的关头才介入其中,而是要在施工单位整个建设过程中分阶段进行验收。从最初的凤凰山变电站、双河变电站开始,每一座变电站的建成投运,概莫如是。

除了参与分阶段验收之外,金绍林还要跟着班长和有经验的师傅们学习,消化吸收国外设备的操作技术,按照说明书来编写操作规程。在金绍林的理解里,变电站的运行维护本质上是应用。这就要尽可能地了解、熟悉变电站里所有设备的性能。那些冷冰冰、不会说话的机器,“愤怒”了会报警,红灯闪烁;稍有不适也会黄灯示警,嘀嘀嘀,响个没完没了。只有摸透了它们的秉性,知道了它们的习性,它们才会乖乖的,圆睁着绿莹莹翡翠一般的眼睛,不哭不闹,岁月静好。

凤凰山变电站用的全部是进口设备。变电设备、继电保护和通信设备分别从日本、法国、瑞典、挪威等多个国家择优引进,在当时居于世界先进水平。这些进口设备的性能非常好,不生锈、密封性高,尤其是日本的主变压器,但如何把这些“金贵”的洋设备维护好,成了最大的难题。最大的一个拦路虎就是纯英文的说明书、图纸以及设备的显示界面,就连监控系统的报警信号显示也都是英文指令。

第一批进入凤凰山变电站的年轻人大多是电力中专、电业技校的毕业生,老一辈则是建国后的大学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英语基础薄弱。但这不能用来当作借口与理由。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他们买来英文词典,逐字逐句地翻译,再对照设备理解、消化。

每天,在完成日常巡检后,拿着图纸和英文词典研究业务就成了变电站所有工作人员的常态。消化吸收“洋技术”的常态持续了10年之久。

在凤凰山变电站工作了几年之后,金绍林又调到双河变电站工作了一段时间,在20世纪90年代初回到了武汉,在湖北省超高压输变电局机关从事调度工作。

1997年之后,三峡电力外送工程施工大规模展开,荆楚大地上的超高压变电站和换流站逐渐多了起来。新建变电站的国产化程度日益增加,老的变电站随着改、扩建与设备的维护维修,部分进口设备业已替换为国产设备。进口设备与国产设备的兼容问题日渐突出,矛盾的问题最集中的就是最初的两座投入运行的凤凰山变电站与双河变电站。尤其是凤凰山变电站,从1983年4月开始先后扩建了13次,每一次的扩建都会带来新的问题,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继续被动采取打补丁的维修方式还是主动进行技术革新?这个问题非常现实地摆在了国网湖北省电力有限公司检修公司面前。前一种选择呢,投入小,但投入精力大,潜在安全隐患无法评估与预判;后一种选择,虽然一次性投入大,但胜在一劳永逸,可以解决变电站目前存在的大部分问题,当然也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资源浪费。在国网湖北省电力有限公司检修公司,主张前者的被称为大修派,支持后者的被命名为技改派,双方各执一词,进行了全面、充分、科学的论证。在这个问题上,金绍林观点明确,意志坚定地站在了大修派的行列当中。两个观点交互碰撞了好久,直到2018年才尘埃落定。

2018年6月26日,凤凰山变电站相关设备实施拆除,执行“原址重建”的改造方案,采取边运维、边拆除、边改建的工作模式进行改造升级。这种模式目前在全国尚属首次。曾经代表了当时国内超高压输变电领域最高技术水平,中国电力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中华第一站”凤凰山变电站进入了浴火的涅槃期。

即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金绍林依然不改变自己的想法,依然会在各种场合执着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只管倾吐胸臆,不管是否合乎时宜。

茶壶里的茶汤颜色又浓了。金绍林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茶一边跟我闲聊。金绍林说自己这辈子无愧于自己的职业,从没干过一件让自己觉得亏心的事情。从1980年入职到现在,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检修公司,虽然也担任行政职务,但是从未远离过技术,即便在管理岗上,研究的也是技术的应用。说到技术,金绍林两眼放光拍着胸脯说:“我最佩服的人是我自己!”自我肯定一番之后,金绍林也承认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他是一个被好运眷顾的人,就像他的好运爆棚的同学尹正来一样,命中注定职业选择,而这个命定的职业又恰好契合了时代的节拍。最近这段时间,金绍林经常会跟同学和老友讨论一个话题:电力行业的时代红利还会持续多久?就在我以为他要长篇大论一番时,他却摆摆手说自己考虑得并不十分成熟,不说也罢。

采访临近结束,金绍林又端起茶壶大口喝干了他的茶水。什么茶那么好喝?到底是什么神仙滋味让老金非得独乐乐而绝口不提众乐乐?心里的疑窦不解,犹如猫爪挠心,忍不住问了一句:“金老师,您喝的什么茶?”

“老茶!”

“什么老茶?”

“老茶就是老茶嘛!”

唉!老金同志到底也没告诉我,他到底喝的是什么茶。是为此番武汉之行一大憾事。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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