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猿养成计划：两场跨越时空的灵长类实验与生命的叩问

在科幻作品中，“人猿崛起” 的故事常让人心潮澎湃，而现实里，科学家们曾为探索 “动物能否拥有人类智慧”，开展过两场震撼又令人唏嘘的人猿养成实验。这些实验不仅记录了灵长类动物在人类社会中的特殊成长轨迹，更引发了人们对生命、伦理与进化的深度思考。

凯洛格的 “猿猴与儿童” 实验：一场被迫终止的 5 年计划

1931 年，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心理学教授凯洛格提出了一个大胆假设：环境对生命初期的成长至关重要，若将黑猩猩幼崽置于人类家庭中，以抚养人类儿童的方式培育，它能否习得人类技能甚至学会说话？由于直接用人类婴儿做 “丛林实验” 违背伦理，凯洛格选择了 “反向操作”—— 将动物带入人类社会，而他的实验场，最终选在了自己家中。

1931 年 6 月 26 日，7 个半月大的雌性黑猩猩幼崽 “古亚” 被凯洛格带回家，彼时他的儿子唐纳德刚满 10 个月，年龄与古亚相近。凯洛格说服妻子，对两个 “孩子” 一视同仁：同样的拥抱、亲吻，同样的吃饭、排泄照料，甚至要记录两人相同的生理数据（身高、体重、血压）与行为反应。这场原计划持续 5 年的实验，起初呈现出意外的 “积极” 效果。

实验初期，古亚的表现远超凯洛格夫妇预期。面对 “障碍物测试”，古亚能不假思索越过隔板找到父亲，而唐纳德只会坐在原地茫然；它更早学会用勺子吃饭、用杯子喝水，看到天花板上的饼干时，还会利用凳子攀爬获取，而非像普通黑猩猩那样跳跃抓取。凯洛格在记录中提到，古亚对声音、外界刺激的反应速度，都比同龄的唐纳德更快 —— 这并非黑猩猩比人类聪明，而是黑猩猩的成熟期比人类早 2-3 年。

然而，实验很快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凯洛格夫妇始终致力于语言教育，但人类婴儿 9 个月左右便会尝试发声，唐纳德却仅能说出 “爸爸”“妈妈” 两个单音节，古亚更是连单音节都无法发出。更可怕的是，唐纳德开始模仿古亚的行为：不习惯用下肢行走，总在地上爬行；用猩猩特有的喘息声乞求食物；还会调皮地抢走他人的帽子。在两人的互动中，唐纳德甚至表现出对古亚的 “顺从”，形成了动物间的 “主从意识”。

看着儿子逐渐染上 “猩猩习性”，凯洛格的妻子再也无法忍受，强烈要求终止实验。最终，原计划 5 年的实验仅进行了一段时间便紧急叫停。古亚被送回灵长类动物研究所，交由亲生母亲抚养，但它早已无法适应黑猩猩的生活 —— 不认识亲妈、恐惧铁笼、见到人类就急切想爬出，最终在 3 岁时因肺炎去世（正常黑猩猩寿命可达六七十年）。而唐纳德在脱离古亚后，经过父母的重点培养，不仅赶上同龄孩子的成长节奏，19 岁时还考入哈佛大学，后来成为著名精神科医生。但令人遗憾的是，唐纳德在 42 岁时因抑郁症自杀，无人能确定，幼年那段与古亚共处的模糊记忆，是否在他潜意识中埋下了阴影 —— 这却意外印证了凯洛格最初的假设：早期环境与经历，或许会伴随人的一生。

林恩与夏特克：史上第一只 “大学毕业” 的红毛猩猩

凯洛格的实验悲剧并未阻止科学探索的脚步。1970 年，美国田纳西大学人类学家林恩为研究 “人类行为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学习”，将目光投向了红毛猩猩 —— 它们与人类的 DNA 相似度高达 97%，且极度依赖母亲，既能避开人类伦理约束，又适合作为实验对象。

1977 年，在亚特兰大埃默里大学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红毛猩猩 “夏特克” 出生。半年后，它被林恩选中，成为进入人类社会的 “特殊孩子”，林恩也成了它社会意义上的母亲。与凯洛格不同的是，随着相处加深，林恩逐渐将夏特克当成了真正的孩子：每天温柔叫醒它、喂奶、穿尿不湿，睡前讲故事、陪它做游戏。在这样的照料下，夏特克的爬行姿势、生活习惯都与人类婴儿无异，在它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人类，林恩是妈妈”。

夏特克展现出了惊人的智力与理解能力：它能敏锐感知林恩的情绪，被表扬时手舞足蹈，被批评时耷拉着脑袋；由于无法学会说话，林恩尝试教它手语 —— 起初将它的手放在嘴边，边做动作边喂食物，告诉它 “这是要食物的意思”。没想到，夏特克很快理解了手语含义，两周内便学会 11 种基础手语（如 “林恩”“苹果”“香蕉”）。3 岁时，夏特克甚至学会 “组词”：想表达 “番茄酱”，就用 “番茄” 和 “牙膏” 的手语组合，意为 “像牙膏一样的番茄”。

后来，林恩因教书无法全天照顾夏特克，便将它带到田纳西大学。在这里，夏特克学会了阅读，还与师生打成一片。田纳西大学破天荒承认了它的 “学生身份”，期末会为它安排特殊考试（用手语表述物体、使用工具、辨识颜色等），而夏特克总能凭借出色的学习能力顺利通过，甚至被印在当年的毕业生年鉴上，成为史上第一只 “大学毕业” 的猩猩。

毕业之后，夏特克还成了 “打工族”：林恩为它培养 “金钱概念”，每天发 5 个小圆环当零花钱，它能用圆环换食物、玩具，甚至会存钱换三轮车；钱不够时，它还会通过扫地、擦桌子、捡垃圾 “赚钱”，几乎完全融入人类社会。林恩认为，夏特克的表现印证了自己的假设 —— 人类行为更多是后天学习的结果。

但悲剧再次降临。一天下午，夏特克在大学图书馆台阶上，因好奇学生手中的物品，不小心用大力将对方推倒。尽管当事人表示不追究，但学校从安全角度出发，还是将夏特克送回了出生的研究所，关进加固铁笼，且禁止林恩探视。直到林恩多次奔波后获得探视许可，她才发现，曾经活泼的夏特克已萎缩在铁笼角落，见到她时，眼里却瞬间亮起光芒，用手语比划：“妈妈，你去拿车，送我回家。”

此后，夏特克在狭小牢笼里生活了 11 年。有一次探视时，它用手语比 “疼”，林恩焦急询问哪里疼，它却默默比出 “心” 的形状 ——“我心里疼”。后来，亚特兰大动物园愿意收养夏特克，临行前林恩问它：“你觉得自己是人类还是猩猩？” 夏特克先比 “猩猩”，再比 “人”，自创了一个词：“我是星星人（猩猩人）”。

在动物园里，夏特克与其他猩猩格格不入，无法交流，渐渐变得沉默，甚至开始遗忘手语，却始终没忘记比 “我爱你”。它被诊断出严重抑郁症，每天需服用药物，动物园还限制了林恩的探视次数。2017 年，林恩最后一次见到夏特克时，它已精神萎靡、神志不清，却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里攥着一个小铁环，用手语表示 “这是钱，想换一个冰淇淋”。

一周后，2017 年 8 月 7 日，39 岁的夏特克因心力衰竭去世（对猩猩而言已属晚年）。全世界媒体都为它的离去悲痛 —— 它不仅是第一只能用手语与人类交流的红毛猩猩，更用一生的曲折命运，改变了人类对高级灵长类动物的认知。

实验背后的反思：伦理、进化与生命的归宿

两场实验均以 “失败” 告终，古亚与夏特克的命运，让人们开始反思：将猩猩当人培养，究竟有必要吗？

从科学角度看，生物进化的核心是 “种群的随机突变 + 自然选择”，进化的单位是物种种群，而非单一个体。人类饲养的灵长类动物，即便能模仿人类行为，也无法改变自身基因；优越的人类环境虽能提供温和的生存条件，却会让它们失去自然进化的动力，脱离种群后更难以生存。就像实验中的古亚与夏特克，它们在人类社会中认定自己是 “人”，却因一次意外被推回动物世界，最终陷入 “既无法回归人类社会，又无法融入原生族群” 的困境，大多患上抑郁症，寿命也远短于同类。

2019 年，中科院昆明动物所专家在《国家科学评论》发表论文，提到在恒河猴体内转入人类基因 MCPH1 后，猴子呈现出人类特征：大脑发育迟缓（类似人类）、学习记忆能力更强。这一研究再次引发思考：若有一天，灵长类动物真能拥有与人类等同的智慧，我们还能居高临下地将它们视为 “实验品” 吗？

事实上，人类与灵长类动物的基因相似度虽高（最高达 99%），但相差的 1%-3% 基因差异，却决定了人类拥有语言、文字、教育、文化等独特的文明载体 —— 这才是人之所以为 “人” 的根本。科学家们站在 “探索者” 的角度干涉灵长类动物的成长，看似是推动科学进步，实则可能违背了生命的自然规律。

如今，人类对灵长类动物的探究仍在伦理框架内推进。我们既不能因恐惧而停止科学探索，也不能随意突破伦理底线 —— 毕竟，对古亚、夏特克这样的生命而言，大自然与原生族群，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那些被带入人类社会又被迫离开的灵长类动物，用一生的悲剧告诉我们：生命的价值，从不在于是否能 “模仿人类”，而在于能否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自由地生长、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