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多勇
八公山,山是青山,树是绿树,溪是清水。山呀树呀映水里,风儿吹浪儿起,一下活起来。画家笔端山、树、水皆僵。画家知他只是画山形,缺少魂。山魂是什么?画家心、眼没抓住,笔也抓不住。
春天,山人都出门,涌来亲近山。山脚,山人荷锄伺弄庄稼;山间,山人汐足洗涤衣服;山上,山人种植树木。这是位老者,额头饱经风霜出一浪浪皱纹,却还腰伤背驼,精神抖擞来理树、种树。种树,先挖坑,坑挖妥,底层垫千层喧土,置进树苗,埋半坑土,提提树苗,下脚挨排排踩,后浇水,不多不少湿润土,上面再覆盖严实。
画家问,底层垫埋土干什么?
“树根扎易”,老者签。“埋一关土提苗干什么?”。“树扎得匀”,“脚踩干什么?”“树根扎得多。”画家说,我也种一棵。画家挖坑、垫土、埋土、提苗、踩土、浇水。待画家忙完,老者说这地不该栽柳树。画家说你上棵栽的不也是柳树。老者说什么地场选什么树?W对栽什么地场。柳树好水,得栽溪边,这儿远离水、土于宜栽松树。画家放眼看,前后栽下的两棵树距两米,因山坡陡,土性湿、干差别着天地。画家说老者,你怎么不早说呢。老者说,这世上有些事能重复,有些事不能重复,得靠自己一对眼,一颗心。老者种完树,理树,一把刀,一架梯,爬上爬下,砍下旁逸斜出的枝枝杈杈。画家先瞧先砍,手痒欲试,接过刀,爬上梯,“咔嚓”断一枝,“咔嚓”断一枝。才老者高声断喝:停!画家住下刀,人下梯。老者说头一枝,砍狠了,赶明儿得留树疤;第二枝砍轻了,赶明儿得留树疗。树有疗有疤,再长也是缺陷。画家瞧瞧老者心痛样,不敢再砍。画家知这理树的轻轻重重也是不可言传的。
画家暂住山脚尹镇,特来采风。时日到,画家空画纸归。画家的城市离八公山也不远,却感觉有十万八城,还想抽空来,就是来不了。画家有老婆要过日子,有孩子要问功课,有班要上单位,有朋友要走动联系,更有画展参加,诸等琐事缠住,自己不是自己。画家偶生闲情,拉开画架也不敢画山。画家知山魂只能在山里。
隔年春,画家重住山下尹镇,重上镇旁这山。时隔一年,这山还是这山,这树还是这树,这水这是这水。人呢?画家山前山后转悠,没见老者身影。画家打听,山民说死啦,气头腊月天。山民见画家不信,指一堆土,说就睡那。只四个月,土旧而不新,草芽破土而出却一片欣欣向荣。画家遇自己植的那棵柳,树不近水,苍老如老者生前身骨,挛曲如老者生前腰背;遇自己理的那树,树疤树疗如老者生前皱皱巴巴一张脸,浑浑浊浊一双眼……画家举目四望,山上山下皆有老者身影晃动;一阵山风吹过,树叶哗哗起声,也如老者沙哑的声音。
画家眼湿,有暖热融进自己身上,画家急忙架纸,操笔,刷刷画起来。画一座山,画一棵树,画一条溪。山在上,树在中,溪在下。山不是山,是老者一颖头颅,树不是树,是老者一副身躯,溪不是溪,是老者一双足,十趾随流弯曲,像树根,好长,好长。画题名:山魂。
以后,画家每年春还来这八公山,只是不再动笔画。这山、这树、这溪,一生得一幅足矣。
(选自《百花园》1997 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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