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倪瓒的另外两个作品，一幅是作于1339年的《秋林野兴》(图10-12)，一幅是作于1372年的《容膝斋图》(图10-13)。观赏这两幅图的细部，会看到在《秋林野兴》图中亭子下面是有人的，而在《容膝斋图》中亭子下面无人。据说在倪瓒数十年的大量的山水画中，不管是否画亭子，基本上都不画人，所见的只有这一幅《秋林野兴》图亭下有人。朋友就问倪瓒为什么总是在画中不画人，倪瓒回答说:“天下无人也。”
什么是“天下无人”呢?我们来看倪瓒的一幅生活速写(图10-14)。在这幅画当中倪瓒坐在书榻上，一手拿纸一手执笔，显然是一种书写状态，而在他的两旁分别站立着一个手持长长的笤帚的男仆，和一个手中拿着浴巾和浴瓶的女仆。这幅画表现了倪瓒生活中的一个特性一洁癖，据说他不仅自己的身体不容有纤尘沾染，而且他对家中的一景一物都要求绝对纯洁。他家屋门前有两座太湖石，他会定期让仆人给太湖石洗涤，他家屋前的花架，到了花开时节，如果有朋友来访，他就一定要用纱网把落下的花瓣接住，并且把花瓣送到清洁的水缸当中洗涤干净然后掩埋。《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情节，应当说就是从倪瓒这儿脱胎而来的。
倪瓒不仅在生活中有洁癖，在精神当中也有洁癖。他孤高自傲、不与俗人为伍。相传当年张士诚在太湖起兵反对元朝，因为仰慕倪瓒的名声，试图把倪瓒拉到他的队伍当中。倪瓒认为张士诚太俗而看不起他，拒绝与之为伍。为了躲避张士诚的追逐，倪瓒驾船躲到了太湖当中，但是，有一天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在太湖游赏的时候，看到芦苇深处漂出一缕悠悠的清香，他认定这就是倪瓒所在，派人去，果然把倪瓒给捉回来。倪瓒被捉到张士信的船上，张士信要求倪瓒加入他们的队伍，左说右说倪瓒不吭气，张士信恼羞成怒，派人鞭打倪瓒，倪瓒仍然不吭气，张士信实在无奈，只好把倪瓒放回去。倪瓒回到亲友身边，亲友听说倪瓒被张士信折磨而一声不吭，都责怪倪瓒，说他们这样折磨你的时候，你好歹也骂他们两句解气，但倪瓒说:“对这等俗人，开口便俗。”
这就是真实的倪瓒，在生活和精神上都保持自我的高洁纯粹和独立的人格。倪瓒的绘画高妙透彻地展现了平淡天真而又空灵澄澈的无限心胸。所以倪瓒讲“天下无人”，他心目中的人不是肉体的人，不是世俗的人，而是一个高洁自持的人，这就是他的逸气。
图 10-12 倪瓒,《秋林野兴》，元代，纸本水墨，98.1cm x68.9cm，现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
图 10-13 倪瓒,《容膝斋图》，元代，纸本水墨，74.7cmx35.5cm，现藏于“国立故宫博物院”，台北
明白倪瓒对纯粹高洁人格的追求，就能理解他的绘画的简约、枯涩、荒寒。清代学者阮元(1764一1849)说:“他人画山水，使真有其地，皆可游赏。倪则枯树一二株、矮屋一二楹、残山剩水写入纸幅，固极萧疏淡远之致，设身入其境，则索然意尽矣。”"如果把倪瓒的画当作一片现实的风景，认为观赏者可以设身处地地去感受它，得到的兴味会很平淡，这并不是倪瓒意欲所在，倪瓒的目的是要画出萧疏淡远的趣味，即逸气，也是他所谓的“人”。
倪瓒创作绘画的宗旨是要表现他的胸中逸气，而这幅创作于1355年的《渔庄秋霁图》(图10-15)最典型地表现了倪瓒绘画的宗旨。他用极其简约的方式组织画面，近景是一个低矮的坡岸，坡岸非常荒秃，上面长着几棵干枯的树木，而远景是粗略描绘的山影，中景是一片极其平稳、宁静、澄澈的水域。观赏这幅画时，欣赏者能够感受到一片无限清新旷远的天地，而倪瓒所说的“逸气”，正在这片天地中展示出来。这“逸气”就是一种不与世俗相沾染而孤高自持、独与天地同俦的胸襟。
图10-14 仇英,《倪瓒像》，明代，纸本淡彩，28.2cmx60.9cm，现藏于“国立故宫博物院”，台北
图10-15 倪瓒,《渔庄秋霁图》，元代，纸本水墨，96.1cm x46.1cm，现藏于上海博物馆，上海
